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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台北讀書時,曾有一位朋友問起我來自那裡,當時我毫不猶豫的回答:「宜蘭!」對方就用一種曖昧的笑容看著我說:「奇怪!你們宜蘭人怎麼都那麼驕傲?」。「有嗎?」我納悶。「有,上次我同學也是用這麼驕傲的口氣回答我!」

那時的宜蘭,沒有國際童玩節、綠色博覽會,沒有三星蔥蒜節、冬山風筝節,也沒有壯圍的哈蜜瓜、礁溪的溫泉節,當然更沒有傳統藝術中心,那麼有什麼好驕傲的?我自忖著。是因為那清晨的鳥鳴及泥土花草的芬芳?還是那夏日涼爽襲人的晚風?是因為那在無數個傍晚伴我騎著腳踏車閒逛的夕陽?還是在春雨過後,漫步在草地及田間的白鷺鷥?我找不出答案,沒來由的,只要有人問起宜蘭,就是想用「那種」口吻回答。

提起故鄉,會不自覺得驕傲,離開呢?有一年到大陸旅遊,12天的行程。領隊說,一般旅行三天五天還好,超過一星期就會想家了。對這個說法,本來還存有懷疑,心想好不容易出來玩,雖比不上在家方便,一切倒也新鮮有趣,應不至於那麼快就患上思鄉病吧?誰知到了第五天,我的胃就先開始「發作」了,儘管飯桌上擺滿了佳餚,它卻懷念起員山的魚丸米粉、北城的臭豆腐、米粉羹,還有宜蘭的大蒜肉羹、肉圓等等,這時候,不禁後悔没帶幾包泡麵騙騙它也好。

有人說,所有的革命都是從人民的肚子開始,這句話真是有道理。接下來的行程,我就開始進入「見山不是山」的境界。當遊覽車進入張家界山區,在車上望出去,我看到的不是號稱如中國潑墨山水畫的山巒,而是經過九彎十八拐後的蘭陽平原,以及順著視線一路望去在大海中飄渺的龜山島;及至到了山頂,儘管週遭擠滿了人,腦海中卻又不由自主浮現「天涯倦客,山中歸路,望斷故園心眼」的字眼。一路上,這種莫名的感覺不時出現,直到返家才消失,就連同行的家人都有一樣的感受。那是一種複雜的滋味,因為這本是一趟陪著父親「返鄉祭祖」兼遊玩之旅,但在目的達到後,每個人卻又迫不及待的想「回家」。

從小在宜蘭長大、生活,不曾懷疑自己宜蘭人的身份,只是隨著年歲漸長,慢慢發現自己居然有個複雜的「身世」。身分證上,我的本籍是四川,出生地是花蓮,父親是許多人口中的老芋仔,母親是花蓮人。對兒時的我來說,四川太遙遠,花蓮偶爾才去一次,只有宜蘭既真實又美好。等到再大一點,才知道外公、外婆的家族是從礁溪遷往花蓮,所以每到清明,花蓮的親戚們就會回來掃墓,在四城也還有一些親戚。提到礁溪、四城……不禁讓我聯想起當年先人們是否曾追隨過吳沙公開墾蘭陽?根據一位表兄調查,我們的阿祖(母親的外婆)是宜蘭平埔族人,這才驚覺自己還有原住民血統。原來在這麼多因緣組合之下才有現今的我存在,這是多麼有趣又值得研究的一件事!

但這十幾年來,隨著社會環境的變化,整個台灣籠罩在怪異而浮動的氛圍中,曾幾何時,外省人的血統彷彿變成了說不出口的「原罪」,每在電視上看到一群人為了省籍問題爭辯不休,就有種難以自持的悲哀。猶記高中時曾有一次,聽著同學高喊外省人滾回去的激烈言詞,忍不住反問了一句:「那像我這樣的外省第二代怎麼辦?」同學直視我的眼睛,對我說:「你去跳台灣海峽啊!」那一刻,心中有的不是忿怒,而是哀傷。其後,只要在電視上看到省籍情結又被挑起,就煩躁鬱悶,忍不住又憶起那句話及她的眼神。省籍問題對我而言,不是獨也不是統,而是心痛。

常常在想,所謂故鄉,不應該只是一個地名、一個圖騰、一個符號,也更不是實體;她應該是眾人美好生活經驗的結合,情感的投射,是一個感情的聚合體。
既然如此,能不能拋棄那些無聊的解讀、無謂的建構,回到初心之衷,想想她對我們個人的意義?如果說,我們會以一個地方為傲,對她產生留戀,那麼她對我們所代表的意義已不言而喻,我們對她的感情更是無需進一步詮釋了……。

有一年,我驕傲的對人說起宜蘭的種種;有一年,我曾經站在大陸的土地上懷念宜蘭泥土的芬芳。如果說宜蘭不是我的故鄉,那麼我不知這份心情該何以名之。(2005.7.21)
 
P.S.本文已收錄於宜蘭社區大學「書寫宜蘭」班學員作品集「平原的鑼鼓聲」,並曾刊載於「九彎十八拐」第三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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